美國人與他們的選舉資訊：高度關心選舉卻不相信主流媒體

文/ 台灣事實查核教育基金會董事長 羅世宏

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的新聞報導充分說明了當代資訊環境所面臨的，不實資訊激增、媒體信任度下降、資訊超載等多重挑戰。兩份高品質研究報告──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最近公布的《美國人怎麼看待2024選舉新聞》（Americans' Views of 2024 Election News），以及三家非營利組織對2000多位美國選民進行調查後所發布的《2024年選舉資訊的信任來源》（Who Voters Trust for Election Information in 2024），讓我們一窺美國選民接收選舉新聞時的心理與行為模式，了解這些現象如何影響美國民主制度，以及媒體與選民之間的關係。

對選舉新聞高度關注與對主流媒體的信任危機

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近七成美國成年人密切關注2024年總統候選人的新聞，隨著隨著選舉接近，比例不斷攀升。但儘管對選舉新聞高度關注，他們對媒體的信任卻處於低谷。報告顯示，只有59%的選民對全國選舉結果抱有信心，相比之下，對地方選舉的信任高達80%。這種信任落差，反映了選民對聯邦層級選舉的不信任。研究團隊解釋，此一現象與不實資訊的廣泛傳播、媒體報導的偏見，以及資訊濫用密切相關。

報告顯示，有52%的選民認為選舉新聞難辨真偽，因為資訊生態中充斥大量真假難辨或半真半假的消息，讓選民愈發難分辨事實與虛假，進一步加深選民對新聞媒體的信任危機，也為不實資訊泛濫提供沃土。
圖1：皮尤研究中心於2004年建立，總部設於華盛頓特區，是一個無黨派的智庫，就影響美國及全球的議題提供資料研究。／截自皮尤研究中心官網

中國、俄羅斯、伊朗選前對美國發動網路攻擊

2024年10月，隨著選舉接近，不實資訊的數量和範圍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根據美國情報單位最近解密的最新安全評估報告，中國、俄羅斯、伊朗等外國勢力可能在2024年美國選後發動網路攻擊、進行不實資訊操作和煽動抗議活動，並激化美國內部政治分歧。該報告指出，儘管這些國家具備攻擊選舉基礎設施的能力，但他們直接駭入投票系統並篡改計票結果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風險較高且易遭美方報復。然而，他們會利用選後結果尚未完全確定的時機，透過傳播不實資訊、支持抗議活動等手段，動搖這場選舉的公信力，甚至使用人工智慧技術，生成假選舉結果或製作深偽的音頻與影像，進一步強化虛假敘事的真實感，從根本上動搖美國民眾對選舉過程的信任，最終撕裂社會共識、製造社會動盪。

這些境外勢力，利用社交平台擴散不實資訊，意圖削弱美國選民對民主制度的信任。美國網路安全和基礎設施安全局（Cybersecurity and Infrastructure Security Agency）局長厄斯特莉（Jen Easterly）指出，這些國家透過操控資訊流通，進一步煽動美國選民的黨派對立，最終達到分化美國社會的目的。根據美聯社報導，厄斯特莉曾明確指出，由於選務安全已經做好萬全準備，這些外國敵對勢力完全不可能有機會竄改美國投票結果，但她的說法與很多共和黨選民自2020年大選以來的懷疑形成對比。當時，前總統川普拒絕接受敗選結果，並且一直至今不斷宣稱他的勝選結果被動了手腳，所以若他今年11月再次落敗，這些指控已為他鋪設了再次宣稱選舉被「偷走」的民意基礎。

這類不實資訊傳播不是一時的策略操作，而是針對性極強的長期行動。正如微軟威脅分析中心(MTAC)最近發布的觀測報告所指出，隨著2024年美國大選臨近，俄羅斯、伊朗和中國已加大對美國政治的干預力度。這些國家利用人工智慧生成的假新聞和影像來攻擊候選人，並影響選民觀點。俄羅斯針對賀錦麗和沃爾茲的競選團隊，使用深偽影片進行抹黑；伊朗透過煽動反以色列情緒來分化美國內部意見；而中國則利用社交媒體和假帳號，發布與美國政治相關的內容，削弱批評中國的聲音，塑造有利於中國的網路輿論氛圍。

這些由國家所策動的不實資訊戰，目標在長期削弱美國的民主體系。對於外國干預者而言，若選舉結果能引發任何社會不安或衝突，就算成功。他們設法讓美國民眾質疑選舉的公平性，進而不再信任政府，而這正是他們不斷持續發動「不實資訊循環」（disinformation cycle）的目的。

圖2：來自俄羅斯、伊朗和中國等國家的外國勢力，利用社交平台擴散不實資訊，意圖削弱美國選民對民主制度的信任。／Canva示意圖

 社交媒體平台成為假訊息溫床

因應這類持續的不實資訊挑戰，亟需社交媒體平台的積極參與。然而，與上次總統選舉相比，社交媒體平台在過濾不實資訊的態度上已有所轉變：Meta允許含有部分錯誤資訊的選舉廣告投放，而Twitter（現名X平台）在馬斯克入主後，審查標準更是大幅放鬆。在此形勢下，已經難以寄望平台會協助遏制虛假資訊傳播，而需轉而呼籲民眾直接閱聽值得信任的權威新聞媒體、勿輕信社交媒體平台上來路不明的資訊。

 但事與願違，正如《紐約時報》記者史蒂文·梅耶斯（Steven Lee Myers）最近的報導指出，針對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沃爾茲的性騷擾指控，雖已被主流媒體證實為捏造，卻仍在社交平台上迅速傳播。不實資訊在網路上往往如野火燎原，不僅模糊了真實與虛構的分野，更引發選民對主流媒體報導的懷疑。

 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指出，72%的選民對選舉中的虛假或誤導性資訊「非常關注」或「有些關注」。調查也顯示，43%的選民依賴全國電視新聞，36%的選民則使用社交平台，其中年輕選民更傾向於社交媒體。儘管社交平台帶來便捷的資訊即時分享，但它也成為不實資訊的溫床。社交平台演算法優先推送情緒化的偏激內容，因為更容易吸引用戶互動，但也更容易誤導選民。

自2022年馬斯克收購Twitter並將其更名為X後，該平台對內容的管理更加鬆散。梅耶斯的報導指出，馬斯克甚至解散了專門負責標記仇恨言論和虛假內容的團隊，放任情緒化內容自由擴散。大量虛假不實資訊在川普支持者間迅速傳播，挑動選民對選舉結果的不信任，導致他們對民主制度的信任度持續下降。

黨派屬性對媒體信任度的影響

媒體信任度在兩黨選民之間出現顯著差異。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顯示，69%的選民在選擇資訊來源時，會優先考量其真實性。然而共和黨選民和民主黨選民在媒體選擇上差異明顯，前者主要依賴右傾的福斯新聞台（Fox News），而後者則傾向於左傾的CNN、MSNBC等新聞台。這種黨派分裂的新聞消費型態，不僅加劇選民對彼此觀點的懷疑，也加深美國社會的對立。

在皮尤研究中心的這份研究報告中顯示，共和黨選民對主流媒體的信任度遠低於民主黨選民。針對選舉新聞，共和黨選民更傾向於尋求能支持其政治立場的媒體。相反地，民主黨選民則相對較信任主流媒體，認為其報導的透明度較高。這樣的信任差距擴大了選民之間的對立，並進一步深化媒體的黨派偏見。

皮尤的報告顯示，58%的美國選民在與朋友和家人的日常對話中，經常接觸到不正確的選舉資訊。例如，川普支持者積極利用社交平台散播未經證實的陰謀論，質疑2020年選舉結果的正當性，並指控民主黨舞弊操縱選舉結果。這些指控與不實資訊的擴散，已成為分裂社會、固化黨派對立的主要因素之一，讓選民對主流媒體和選舉過程的信任變得更難重建。

圖3：共和黨選民對主流媒體的信任度遠低於民主黨選民。／截自皮尤研究中心《美國人怎麼看待2024選舉新聞》

新聞疲勞與資訊超載

皮尤研究報告指出，59%的選民對選舉新聞感到「疲勞」，自2016年以來，此一數據幾乎沒有下降過。隨著選舉日的臨近，各類選舉資訊源源不絕，選民逐漸出現資訊超載現象。在應對巨量資訊時，許多選民選擇依賴自己本來就比較信任的新聞來源，但這也造成他們接觸的資訊管道更加狹窄。

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顯示，儘管「新聞疲勞」現象存在，部分選民依然樂見較完整的選舉報導，特別是那些對選舉過程密切關注的群體。然而，隨著不實資訊的滲透，選民對新聞來源的選擇越來越謹慎，對完整報導的需求也逐漸減弱，從而更容易只接觸與自身偏好相符的內容，並導致他們的觀點更加兩極化。

圖4：皮尤研究報告指出，59%的選民對選舉新聞感到「疲勞」，自2016年以來，此一數據幾乎沒有下降過。／截自皮尤研究中心《美國人怎麼看待2024選舉新聞》

需重建公眾對新聞媒體的信任

與皮尤報告結果類似，《2024年選舉資訊的信任來源》報告也指出，美國選民對選舉資訊的信任度最高的是地方層級的選舉，約43%的受訪者對當地計票過程「非常有信心」，信任度遠高於州及全國層級選舉計票結果。受訪者對即將到來的選舉，主要關切包括誤導性資訊、選後暴力與社會動盪、公平選舉結果被推翻的可能性，及外國勢力干預等問題。其中，大多數人對「錯誤或誤導性選舉資訊」感到擔憂，這種憂慮在兩黨支持者當中沒有顯著差異，顯示某種跨黨派共識。

該報告指出，多數受訪者認為社交媒體平台和政府應共同承擔不實資訊的監管責任，而且有不少人認為平台在保護用戶免受有害內容影響方面「做得不夠」。此外，在不同年齡層中，年輕人較頻繁地在社交媒體上分享或參與有關政治議題的討論，特別在WhatsApp及Discord等平台。

 從上述分析可知，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凸顯媒體與選民之間的信任落差正在擴大，這導致不實資訊有機可趁，並構成民主選舉的一大威脅。而皮尤研究中心等非營利組織發布的這兩份調查研究報告皆指出，主流媒體必須加強事實查證，進一步強化報導透明度，以便重新贏得選民的信任。而社交平台也必須更積極強化對不實資訊的篩選，確保選民能獲得真實、客觀的選舉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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